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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知道人民公园有个相亲角。 不过和同园的英语角比起来,相亲角还是too young(太年轻)。 诞生于1978年的人民公园英语角,是全中国第一个。 时至今日,它依然存在于最初的位置。只不过经过岁月洗礼,场面神奇。你大概不会再找到一个地方,看到这么多爷叔齐开洋文。 practice makes perfect(熟能生巧),来听爷叔开开“洋腔”。
人民公园英语角,一讲4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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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从大光明电影院对面的大门进入人民公园,爷叔阿姨们各自占领一块领地,支起小白板,忙碌着为子女寻找对象。
这是相亲角。
穿过重重人流,拐三个弯,在公园西南角的荷花池畔,也围着一圈圈人。
这个隐秘幽静的位置,是存在了40年之久的英语角。
在人民公园的荷花池畔
有个比相亲角“资格”更老的
英语角
每周日下午,人们自发到达这里,一直到傍晚7点左右散去。
但阵势完全不好和相亲角比。夏末的下午,大约有三十多人。以中老年人为主,男性居多。
“现在就基本这点人。疫情辰光,人更加少了。”一位爷叔告诉我。
他们三五成群。有的就着某个“topic”(话题)进行英语对话。常常是一个人说,边上的人听。
“纯男人的话,政治是最大的话题。像现在会聊donald trump(唐纳德·特朗普)、joe biden(乔·拜登)。”来英语角近30年的老周说道。
周日下午的
英语角
人们三五成群
剩下的人,你就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上海话、普通话、英语轮番上。
仔细围上去听两句,从爷叔夹杂着英文的上海话里,依稀可以辨认这是英语角。
“if i am free,i’d like to come here.(
如果我有空,就会到这里来。)”
“我住在附近。there is a lot of acquaintance here.(这里有很多熟人。)”瘦爷叔老杨告诉我,他几乎每周都来。
“我呐,一个是比较欢喜(英语)。”
“一个是经常到此地来,个末english maybe better than some of the others。(那么英语可能会比其他人好一点。)”
早些年,英语角曾在现今老年相亲角所在的位置。
在庞大的相亲角里,用a4纸写下基本信息的,是父母为子女相亲。没有“道具”空手来的,是老年人为自己相亲。
亭子间曾经是
英语角的据点
如今被老年相亲角占据
“相亲角是越来越大。因为现在学(英语)的地方也多了。另一方面,现在爷娘舍得掼钞票(爸妈舍得花钱),认为(这里)是野路子。”
随着英语学习渠道的多样化,英语角的人气不复当年。
于是,英语角被活生生挤到了现在的荷花池畔。
“阿拉有段辰光,并行不悖在一道。后来伊拉就蚕食了英语角的地盘。”爷叔老张说道。
“伊拉一般来得比侬早呀。有种上半天就来了,弄了一大圈人。个末辰光长了以后,阿拉觉得空间比较逼仄。所以被迫到此地来了。”
二
老张最初是1981年来人民公园英语角的,当时他在华东师范大学读书。
“在这之前,我基本上在南京东路外滩口,和外国人聊聊旅游方面的事情。”
那时外滩有不少外国团队游客。
“often you see the tourist coach, they parked there almost every day with a group of foreign tourists.(你经常会看到旅游大巴,每天把外国旅行团泊在那里。)”
老张用标准的英音讲道。
“我格辰光正好在读英语专业,学堂(学校)里没这氛围的,空下来礼拜天就到english corner(英语角)。格辰光兴起了这股学英语的热潮。”
事实上,诞生于上世纪70年代末的英语角,就是伴随着改革开放催生的这股“英语热”而起。当时的人们渴求知识,想要出国,想进入外企工作。
1984年12月3日
刊登在《解放日报》上的
图片新闻
老周8
0年代后期从同济大学毕业之后,进入了水泥厂工作。
由于大学学的是德语,想要跳槽到当时的外企,他还需要继续学习英语。
“我最早来就是为了找工作的,只motivation (动机)是非常clear(明确)的。”
“当初外资企业在上海是非常吃香的,个末需要大量会讲外语的人。但市场上这种人少,就大量人学。”
1992年,老周如愿以偿,顺利跳到外企工作。
老周认为当时英语角除了学习英语,也是一个信息交流平台。
“开始辰光没互联网。特别是有关出国事务、各式各样国外信息,都在此地交流。格辰光人气是非常旺的 。”
某英文百科关于人民公园英语角的界定是:诞生于1978年,全中国第一个。
某英语百科上
收录了有关
上海英语角的词条
不过在英语角里,关于英语角的形成时间和方式,和上述有些出入。
六十多岁的老杨1979年考进上海外国语学院(现上海外国语大学)英语系,他不间断地来英语角40年了。
他记得1978-1979年左右的时候,很多年轻人坐在人民公园里看英文。
“当时屋里向条件老差呃,人均2点几个平方。暑寒假有空我就待在公园里看书。”
久而久之,“有一两摊会讲英文的人,就蹲(待)在旁边用英文讲讲。”
老杨认为,这是英语角的雏形。但形成气候,要到1980年。
他强调英语角的形成是“naturally”(自发地),“no organizer,everyone is organizer”(没有组织者,每个人都是组织者)。
86岁的老孙说,他1975年就知道人民公园有个“英语角”。
最初是由一批青年在附近的咖啡馆里创立了一个面对面学英语的地方。“聊聊后来扩大了,就到格地方。”
无论如何, 当时的场景还是被媒体记录了下来。1984年的《报刊文摘》摘译自《中国日报》的片段中记录道:
“每个星期天上午七点半钟起,大约有二百人经常聚集在这儿练习英语口语。”
“他们中有工人,大学生、教师、中学学生,还有机关工作人员以及退休工人,年龄从十五岁至七十岁不等,其中百分之八十是年轻人。”
除此以外,英语角里也有一些常驻老外。
1991年的《新民晚报》报道了一位在上海3年的美国人john
metcalf。他在上海师大附中担任英语老师期间,几乎每周都去英语角。
1991年的《新民晚报》上
报道了一位
常驻英语角的老外
“我不懂中文,但我希望更多地了解中国,更多地接触中国人。”
“每一次在那里,我的周围总是围着一大群人,我们谈的话题极为广泛,从国际问题到中国的经济改革,从美国的风土人情到电视电影等等。”
“他们渴望知道很多很多,我尽量满足大家的要求。”
时代变化,老外了解中国有了更多的渠道。现在对英语角还有好奇的老外,会在来上海旅游之前,提前在网上询问具体时间。
在tripadvisor就有这样的提问。
懂经的回复者建议他去pub,并且友情提示:“don’t go to wrong corner, since people's park also have a ‘dating corner’.(别走错了,因为人民公园还有个相亲角。)”
在老杨的回忆里,英语角最多的时候有三四百人。“(但是)最多辰光也没现在相亲角人噶许多。”他笑笑说。
相亲角如今
壮观的规模
远非英语角可匹敌
而当时英语角的位置,就是如今的荷花池畔。不过面积有现在的5-6倍。
“荷花池边上有几个石头圆桌,中间有几颗大树。后面是门朝荷花池的小卖部。小卖部后门是长廊好躲雨。”老杨描绘了当时英语角的环境。
等到90年代后期人民公园翻修之后,英语角选择了公园另一角的亭子边。再后来,亭子被老年相亲角占领,英语角又重回最初的位置。
三
这个中国最早诞生的英语角,曾经也是上海爷叔们青春岁月里的一部分。
“年轻人讲‘格帮上海爷叔cn都老棺材了,英语讲了噶好啊’。伊不晓得阿拉老早年纪轻辰光,都在此地混的。”
今年60多岁的老侯肤色偏黑,声音洪亮。
他谦虚地说自己英语“不来事”(不行)。“但是我呐,善于跟外国人吹牛逼,随便talking(聊天)。”
老侯认为,和外国人搭讪的诀窍,就是什么都要懂一点。
“像阿拉从大航海时代,文艺复兴,一直到工业革命,后来第一次世界大战,格点都要晓得呃呀。”
“我先跟伊拉申明清爽:我跟倷讲的英文是没语法的,侬是不是听得懂。听得懂么就开始跟伊拉讲唻。”
“格能(这样)更加助长了我的大胆,开始瞎讲。用英文自家(自己)组织单词。”
1997年1月4日
刊登在《解放日报》上的
图片新闻
但也有洋泾浜英语使用失败的时候。比如有一次老侯试图和人聊《茶花女》。
“格是专有名词啊。tea girl人家根本听不懂啊。后头回去翻词典,翻好再问人家证明一下。后头一句是法语,the lady camelias。”
我们对话期间,老侯看到英语角经过两个年轻老外。他以一声高亢的“hello”叫住了对方。
“来,talking,talking。”
“this is chinese learn english corner,forty years.(这里是英语角,四十年了。)”
在询问了对方的国籍之后,老侯寒暄道“ireland(爱尔兰)),哦~ireland's capital is dublin(爱尔兰的首都是都柏林), ok~”
这时周围围上了六七个人,也来和两名老外进行英语交流。
英语角只要有
老外出现
身边总会围着几圈人
老侯年轻时候学英语的动力,是为生计。他称自己曾是“打桩模子”(黄牛)。
“八几年辰光,阿拉要赚钞票。跟外国人change money,调钞票。”
“洋泾浜英文上去么,人家就换给阿拉了。就格能学出来的。”
不过,老侯私下里也是用功过的。他的英语虽然没有语法,但是发音较为标准。
除了80年代来英语角“混过”。他是从英标开始,一个个学的。
“48个英标全部背出来。开音节、闭音节,清辅音、爆破音,都要学会。学会以后么,就马上回去看词典。”
如今的老侯重回英语角,是因为“退休了没事体做,来拾一拾(英语)。”
老侯还有一个愿望,“阿拉要拿格只英语角复兴”。
原因有些怀旧。“复兴以后人多了,阿拉老早认得的打桩模子都回来唻。”
四
老孙是英语角里年纪最大的,今年86岁。几次相遇,他总是戴着一顶黄色鸭舌帽,架着一副散光老花一体镜。
从90年代退休之后,老孙几乎每周日都来英语角。
“来了之后,至少听听,好像过去的东西,没有忘记这么快。”
退休前,老孙是厂里的总工程师,从事科研工作。
他第一次来到英语角,是70年代。不过那时工作忙碌,只是偶尔经过参与其中。
老孙在40年代就学过英语,在石门二路上的私立崇淑小学。当时的教材是《开明英文读本》。
“那里头有match girl——卖火柴的小女孩,阿里巴巴四十大盗,这些英语童话故事。”
“那个时候不学语法的。就讲讲。”
50年代在大学里,老孙学的是俄语。等到1958年进入制药厂工作,实验室里的资料都是英文。他又开始自学英语。
“化学当中很重要的handbook(手册),过去是从美国、英国进口的。”
但他只会看,不会说,是“哑巴英语”。
“专业英语不念的,就知道它什么意思。”
夜幕降临
英语角的人群
还未散去
一直等到退休之后,老孙终于有时间参与英语角了。第二次遇见老孙,他站了两个多小时听当天的topic,从中印边界,讲到宇宙问题。
他希望自己可以活到老,学到老。
“ the english say, practice make perfect(英语讲,熟能生巧)。” 他用英语说道。
60多岁的老陈,和老孙来英语角的目的一样,希望找到一个英语环境,巩固英语。
“我们退休以后,就失掉这个讲英文的环境了。”
之前在外企工作的他,两年前退休之后,才开始来英语角。
除此以外,他还会在小区里听英语广播。边上锻炼的爷叔看不懂,“噶大年纪还在学外文啊”。
但在老陈眼里,练英语和锻炼身体没有高下之分。
“学外文格事体,不是我比倷档次高。没格意思,我跟倷一样的。就像有的人喜欢麻将,没有区别。”
而在英语角,老陈进入了同一个兴趣圈。“人家就不会觉着你不一样。”
和老孙不同的是,老陈是专门来找外国人聊天的。
在我和老陈搭话前,他和一对年轻老外交流了一阵。他看到这对老外在拍荷花池对面的芭芭露莎餐厅,就从建筑风格开始了搭讪。
老陈认为和外国人交流“要胆子大”,不要害怕开口。
“换位思考,侬看到外国人会讲中文,肯定很开心的对伐?侬不会去想这个人中文说得不对,怎么动词没有啊,宾语不放啊。”
“格物事(东西)没讲究的呀,讲得不对,侬也老开心的对伐。”
那老外是怎么看待被搭讪的呢?
我追随上去询问了刚才老陈搭讪的外国人之一,来自澳大利亚的bohdan。
bohdan(左三)
邀请大家一起
合影留念
bohdan在上海住了三年,在一家中国公司工作。虽然住在人民公园附近,但这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个英语角。
他认为英语角是一个great idea(很棒的主意)。而存在40年之久,非常amazing(令人惊叹)。
他并没有因为被陌生人say hello而感到被冒犯。因为在澳大利亚,人们也习惯于和陌生人say hi。
在和bohdan交流期间,围上了四五个人。大家一起交流了上海的食物、即将到来的秋天,还有人民公园的环境。
十几分钟后,bohdan准备起身去吃饭了。临走前,他询问我们是否可以一起合张照。于是,大家在荷花池前站成了一排。
五
时光荏苒,当年的年轻人变成了老年人。
目前从事应试英语教育的70后石先生,曾在90年代来过英语角,中间最长一次十年没来。等他再来的时候,发现“人变老了,人的结构也变了”。
这两年,他几乎每周都来。他觉得自己既是英语角的参与者,“有时候也是观察者”。
在他看来,英语角的创立,“跟中国改革开放的历程,是紧密相关的”。人们渴望和外界交流,改革开放之后,有这样一个需求。
“但现在40年之后,没有与时俱进的东西,它(英语角)有时候还是脱节了一点。”
“真正要赶着产生短时效益的人,会觉得(英语角)未必是一个非常高效的地方。”
而这批伴随着英语角一起老去的人们,也毫不掩饰它如今在他们生活中的作用。
“实际上(现在)交关人对讲英语是没兴趣的。我到此地来嘛,第一目的是relax(放松)。”老周坦言。
“还有呐,keep my english sense(保持我的英语语感),否则要忘记脱了。”
不过还是有人会在周日的下午,来认真说说英语。
陆续来过20年的王先生,在外企工作。他的英语高于现在英语角的大多数人。
他在的那一天,周围围了十来个人。即便不开口,大家也想听他讲讲英语。
王先生一来
周围围了十来个人
想听他讲英语
王先生来英语角的目的并非为了提升英语水平,而是为了“碰到思想多样化的人”。
“你在某一个行业,在自己的圈子里,基本都是受到一样框架的限制。”
当天他和86岁的老孙聊到了暗物质。他夸赞老孙很有想象力:“老先生会有一些非常超常规的想法。”
原先住在新加坡的老胡,回国后来英语角10年了。
他带着自己的小提琴,在英语角拉曲子、聊英语,也希望在这里收一些愿意和他学英语的学生。
老胡带着小提琴
来英语角
拉曲子、讲英语
如今的英语角,已经步入了“老龄化”。关于它的未来,这里的人们多少有些惆怅。
石先生认为,“消亡是必然的”。
英语角40年的见证者老杨说:“将来哪能不晓得。”
“现在年纪轻的人白相的东西两样了。格辰光一代人行(流行)英文、跳舞,现在都老了。”
86岁的老孙,刚退休的时候还是怀着练英语口语的目的而来,这两年也产生了困惑。
“像我们这种人,还有另外一种思想。我已经这么大了,我学了还有什么意思呐?”
“想到最后,也就是消磨一下时间而已。大多数像我这个年龄的,也就是这个想法。”
★本文如实记录受访者的英语表达,不排除一些语法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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